文、圖/廖修毅,Y2 社會影響力人才培育計畫第四屆參與者
參與蒙特梭利的教師培訓,讓我重新經歷青少年的情況與情境;異地再處,讓我更理解青少年的狀態,也重新修復了我生命中過往的傷痕。培訓中,我認識了許多異地的好朋友,大家在學習的過程相互交流、分享,讓不同的經驗、文化產生更大的迴響與共鳴,也加深我們對於不同想法的理解與包容。
不只學「如何教」,也學「如何學」
記得第一次參加培訓師 Patty 的講座課程時,Patty 上台之後看著我們,站在台前久久不語,當她說出一句話的同時,她掉下眼淚,哽咽地告訴我們:
青少年其實很辛苦,謝謝你們願意擔任第三階段(12-18 歲)孩子的引導者,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只有當我們看到青少年面對的痛苦時,孩子才可以被完整的接納與成長。
這個簡短的說明,打開了我看青少年的不同視野,也是我這兩年來時常被不同的同事和家長說我非常有耐心的原因之一,因為就算是家長,他們可能也不能理解青少年成長過程所面臨的痛苦,也因此不能幫助青少年去克服困難。
而這樣的態度,也落實在培訓師對我們的引導中。在培訓最後的口試前一天,Patty 特別找我去談談,她問我下午要做什麼?我說準備考試,Patty 說她知道我很認真學習跟準備,「這個考試不是要把你考倒,而是要讓你把你知道的東西說出來,這部分你已經在課堂上做得很好,你可以好好的去休息、去放空一下,我對你有信心。」當下,她的話舒緩了我面對考試的緊張與不安,也讓我重拾了培訓的初衷與自信。這段聊的過程,也成為一個重要的示範,提醒我面對青少年時,也應該有相同的耐心,相信青少年是做得到的。
還有一件我覺得非常重要的事,是口試的時候,口試官問我們的問題是「過去這一年來我們在執行課程中,有什麼是我們覺得不夠好的地方?」「我們自己有什麼反省?」「有什麼修改的建議?」他們想要知道的不是我們做的有多好,而是我們可不可以隨時自我反省,了解自己在執行的過程中有什麼地方可以更好,只有不斷的反省與修正,我們才有機會成為一個好的蒙特梭利老師。
培訓中,回頭看見當年的自己
參與培訓的每個學員,都要分享自己實踐課程的經驗,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來自不同國家地區的同學,介紹自己在地化的課程設計、說明自己的做法如何跟理論結合、如何深化針對青少年特色所設計的內容。由於我過去沒有蒙特梭利的課程經驗,同學的分享對我影響很大,尤其是關於 Humanity(人文)的分享,這是我過往的學習歷程中比較欠缺的部份。
當我們分組進行課程設計實作時,我特別選擇 Humanity 的分組,同學們也傾囊相授,分享他們的課程設計綱要,而針對我的分享,他們也給予懇切的回饋,這樣的互動讓我受益良多。
雖然培訓過程並不輕鬆,但晚餐後的時間,由於北美地區的白天非常長,因此我們還有非常好的光線可以打球。培訓的這兩個暑假,我彷彿回到了青少年時期,只是這一次,我有了可以彼此分享的朋友,一起盡情的打球、運動、唱歌——這些是我過去忙於學業與考試,苦悶的青少年時期沒有經驗過的。有了這次共同生活的經驗,我也更理解為什麼蒙特梭利強調第三階段(12-18 歲)的學習,應該以住宿農場的方式進行,因為這個階段的青少年需要更多的社會衝擊與社會經驗,來幫助他們準備好去面對未來真正的社會生活。
青少年的情緒與壓力,需要被看見與理解
在接受蒙特梭利中學教師培訓的同時,我在宜蘭成立了一個中學生為主的共學團「一心書苑」,計畫用蒙特梭利的精神與方法,來推動中學的教育。
創立過程中,我與許多宜蘭在地的家庭接觸,發現宜蘭跟其他的地區不太一樣——這裡沒有蒙特梭利小學,甚至學齡前的蒙式教育單位都不多,許多家長對「蒙特梭利」幾乎沒有認識。也因此,大部分與我們共學團接觸的家長,不是因為我們是採蒙特梭利理念,而因為我們是另類教育/實驗教育的一個選擇。
我觀察到,一部分家長選擇實驗教育,主要是因為他們的孩子曾在體制內的教育中受過傷害:有孩子曾被霸凌到幾乎每天都處於憤怒的狀態,對環境、對自己充滿憤怒,對學習失去了興趣,去學校也不知道要做什麼;有的孩子可能是在人際上出了問題,不知道為什麼學校的每個同學都會對他竊竊私語、議論紛紛,同學、老師的說話跟動作,好像都是針對他,讓「去學校」成了一件充滿壓力的事;有孩子會站在教室門口久久無法踏入,但卻沒有人了解他的痛苦。當這些狀況發生,家長仍逼迫孩子去學校,認為孩子只是裝病、偷懶。最後,有些孩子選擇自殘來引起家長的注意…一些家長於是願意做出改變,但同時,也仍有家長覺得必須用更大的壓力來逼迫孩子才行。
創辦「一心書苑」推動蒙特梭利教育的過程,讓我更深刻理解一個互相信任的社會組織,對青少年有多麼的重要!這個團體可以承擔孩子不同的情緒跟壓力,支持他們做不同的探索,幫助他們慢慢的找回自己,成為自己的主人。
我們要做的,就是接住孩子的情緒
在一次登山的訓練課程中——這次的課程是正式登山前的一個驗收——每個青少年都要負重大約 10 公斤的行李,走的距離、高度,都比以往的訓練來得嚴苛。其中一位青少年桓哥,在快到目的地前終於爆炸,他開始謾罵、痛哭,不清楚為什麼要走這麼一趟困難的路,為什麼要花這麼多時間做這麼無聊的事情,他怪我一直說快到了快到了,但是卻走了這麼久都沒有到。我靜靜看著他,詢問他有沒有需要幫忙?需不需要幫他分擔一些裝備?他說不需要,他只是想回家了。
其他同學沒有催促,也沒有質疑,只是靜靜地陪著他,給予他支持。我帶他查看登山地圖,告訴他路線還有多遠、再走多久就要到了,請他相信我。
他安靜地看著地圖,大約 5 分鐘後,我問他可以走了嗎?他不說話。於是我慢慢地往前走,他慢慢地跟上來。
大約又走了 10 分鐘,我們抵達當天的目的地,大家卸下裝備休息,拿出食物享用,但桓哥怒氣未消,在離大家稍微有點距離的地方坐下。我拿出餅乾問桓哥要不要吃,他忿忿地說不要;同學傑哥、喬妹也拿食物給他,他仍說不要。
就在氣氛有點小小尷尬的時候,我問傑哥,去年爬山的時候他的體力最差,為什麼今天沒有爆炸?傑哥笑笑的說,「因為桓哥先爆炸了,所以我知道我不能爆炸,要忍耐一下。要是去年,我一定會先爆炸的!」說到這裡桓哥笑了出來,加入大家的用餐。
休息一段時間之後我們開始往回走,結果同學們開始不耐煩我走得太慢,一直想要超車,還笑我年紀太大、膝蓋不好。看到桓哥想要超車,我問他,剛剛不是說走不動,什麼現在可以用飛的?「現在是下坡啊!」他笑著說。
回到學校我們檢討這一趟旅程,我問桓哥:「我覺得你的體力很好,像去年的旅行,我從來沒有看過你騎單車落後,而且每次你帶隊騎得速度都很快,怎麼今天爬山會走不動呢?」桓哥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說,「那時候就覺得很累啊!然後你還一直走,所以我就生氣了。」
後來,那一年的正式登山,我們走了雪山東峰,桓哥、傑哥都有登頂,登頂前雖也發生小小的爆氣, 但很快就收斂然後跟著大家登頂,回程又是像一條龍似的要衝下山。當天晚上的檢討會,我們有個結論,就是他們太容易放棄了,明明體力很好,但是消耗了 50% 之後,就開始喊累、抱怨、想要放棄。傑哥聽了大笑說「可是我們都有進步啊!我們會越來越好的。」
在教育現場,總有許多的小故事,讓我們有所感動,有所體悟。這些經歷,讓我欣慰地看到,透過老師與孩子的共同努力,我們建立了一個可以彼此信任、接納彼此的不舒服、能夠釋放真實情緒的團體:
青少年在試著做自己的時候,要讓他們可以勇敢的做自己,他們知道這個過程不會被評價,而是能被全然地接受。我們慢慢地將一些適合青少年的課程建立起來,在這些課程活動中,他們可以越來越認識自己,也越來越相信自己的能力,知道自己真的可以做出一些不一樣的事——除了改變自己,也可以透過自己的努力,慢慢的讓整個社會更好。
廖修毅,Y2「社會影響力人才培育計畫」第四屆參與者,2021-2022 年前往美國俄亥俄州 International Montessori Training Institution,接受 AMI 國際蒙特梭利協會 12-18 歲青少年教師培訓。現於宜蘭創辦一心書苑,致力於以蒙特梭利精神與方法來推動中學生的教育。